命中注定的恋人精选章节
(一)
这是林轸杀掉的第八个丁誉。
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裹尸袋,将客厅里的男人的尸体推着侧翻进去。拉好拉链,抬上平板车,推出门去,趁着夜色,装进车的后备箱。
她身材瘦削,动作行云流水,十分熟练。
她不喜欢杀人,温馨的家庭和甜蜜的爱情,才是她想要的归宿。
一切,都怪这些丁誉,都是他们不好。
“女士,吹口气。”一位礼貌的小交警,拦下了林轸朝郊区冷库开去的车。
还好,不是武装检查,是交警。
林轸心中有些忐忑,面上却极力镇定,一板一眼呼气,测了酒驾,面无表情地询问:“可以了吗?”
小交警看了看车内,又看了看林轸的脸,目光逡巡,带着极高的职业洞察。
这几秒的功夫,对林轸来说,仿佛被拉长。
她忍不住又瞄了一下后视镜,确认了自己脸上没血。
小交警似笑非笑,“同志,后视镜不要当化妆镜用,不安全。”说完,拍了拍车身,示意她可以走了。
林轸赧然一笑,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,掰正了后视镜,像所有没有违法犯罪的普通人那样,自然地开车走了。
通往城郊冷库的道路,路灯愈发昏暗稀少,甚至还飘起了毛毛雨,路上车辆不多,更无行人,实在是个杀人分尸的好夜晚。好在,她并不需要分尸。这些“丁誉”的尸体,不出七日,就会自动消失,省了她许多麻烦,只需要扔进冷库,没人能查到她身上。
郊区的冷库不大,生意也不好,只雇了一个老头看门。
林轸给了他一包不错的烟,老头就默契地不过问什么,似乎把她当成那些冻耗子肉的家伙之一。
今晚,她照旧熟练地冻好尸体,没出什么意外。
开车走的时候,老头也没抬头看她一眼,一切都很顺利。
每一次杀人,都比上一次更顺利。
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,这不是在杀人,她只是驱赶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。
这些从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“丁誉”,跟她的前夫丁誉,顶着同样的名字、相似的面容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,性格也五花八门。
她也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安排她过这样离奇的生活,只想赶紧摆脱这样不正常的日子。
返程的路上,越靠近城中心,路灯愈发密集,车行道的两侧树影重重,像人生中的所有画面一样,飞逝而过,让人感觉自己重新从黑暗走入光明,心境明彻、欢愉,仿佛从来不曾步入黑暗。
可是,车上突然多了一个人。
“停车。”一把匕首出现在她面前,握着匕首的手,还在滴答流血。
林轸扫了一眼后视镜,不出意外,又看到一张丁誉的脸。只是这张脸,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丁誉,都要刚毅,一道长长的伤疤斜跨过他的鼻梁,铁血而狰狞。
她并未害怕到失态,按指示靠边停好车,甚至开始平静地与这个“丁誉”搭话:“你受伤了。”
“这是哪里?”男人手中的匕首,贴着林轸的脖子,哪怕她呼吸的起伏稍大一些,都能触碰到冰凉的锋刃。
“我车上有酒精、碘伏、绷带,你该先止血。”林轸向后靠了靠,让自己的脖子尽可能远离匕首。
“少耍花样!”匕首贴着她的脖子而动,男人没有立刻杀了她,却也没打算给她逃生空间,匕首锋利的边缘带给她真实的疼痛。
林轸悄悄松开了左手——她的左手刚刚摸到一根铁棍,那铁棍随意地斜插在车门上,一眼看去像是一根普通的短杆,实际上,在看不见的那一头,刻意削磨过,极尖。
她曾经用这根铁棍,捅穿了一个“丁誉”的心肺,那个“丁誉”是个道士,终日缠着她说什么长生久视的屁话,烦死了。
而眼前这个拿着匕首的“丁誉”,身手似乎很敏捷,不能硬来,硬来讨不了好。
“这是渭市,2024年4月,我叫林轸,是这个世界的‘你’的遗孀。”考虑到物理反击的难度和危险性,林轸控制着说话的速度,尽量不激怒他。
“渭市?‘我’的遗孀?”男人的声音带着疑惑。
林轸调整出深情的嗓音,继续道:“没错,命中注定的缘分,让你穿越到我的世界,丁誉,也许老天也不忍我们缘尽……”
“我不叫丁誉,我叫Max。”男人冷下来,打断她的话。
林轸瞪大了眼睛,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,他竟然说自己不叫丁誉?
可他明明长着丁誉的脸!
他不可能不是丁誉!
如果他不是从平行世界穿越来的“丁誉”,那他是谁?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她行驶的车里?
他绝对是“丁誉”!
这个自称Max的男人,见她乖乖靠边停了车,似乎确认了自己暂时安全,不再为难她,也不肯再与林轸废话,甚至悠哉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她的恐惧和惊慌,思索着什么。
没想到,真没想到。她竟会遇到这样一个“丁誉”。
他与前面八个丁誉都不一样,全身上下流露的那股疯狂和危险气息,甚至叫林轸隐隐兴奋!
这心动的感觉,一定他妈的是真正爱情!
这一定是老天爷要补偿给她的爱人!
只是,还不待林轸开口搭话,突然出现的Max又突然消失了,好像一个短暂的臆想。
林轸摸了摸脖子上渗了血珠点的伤口,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。
车窗外细雨拍打,城郊路黢黑依旧。
她不怕从未遇见过爱情,她怕曾经遇见过。
(二)
第二天下午,Max又出现在了林轸的家中,仿佛命运将他们栓在了一起。
只是这回,他昏迷了,不再有任何威胁性。
昨晚手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化脓了,整个人高热呓语,脸色绯红,虚弱不堪,惹人怜爱。
哪怕脖子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,林轸也尽职尽责地开始照顾这位自称“Max”的丁誉。
应该说,她对每一个“丁誉”都是如此,尽心尽力,掏心掏肺,可是丁誉啊丁誉,每一个丁誉都太叫她失望了。
如果自己注定要跟“丁誉”纠缠不休,这个Max,会是那个命定之人吗?
她怀着希冀,认真清理起男人的伤口。
Max是在林轸做晚餐的时候醒来的,这人一醒来就发出惊人的声响,乒乒乓乓,似要拆屋子。
“别白费劲,你挣脱不了。”林轸悠哉地打着鸡蛋,像一个寻常的家庭主妇,睨他一眼,“西红柿炒蛋,吃得惯吗?”
“你——”Max停下了疯狂的挣扎,他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,还包裹着干净的纱布,甚至,可能全身的伤口都处理过了……他的神情变得诡异,有不可置信,也有疑惑。
“以德报怨,不行呀?”对上他询问的眼神,林轸没有过多的柔情,打着鸡蛋走了。
叫这样的男人放下戒心,不是件容易事。
他对抗、讥讽、暴怒,甚至用试图在林轸靠近的时候咬下她的手指,他对当下的处境感到屈辱和愤怒。
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,都是徒劳的,因为他整个人被结结实实捆在床上——用的还是林轸备在家里准备捆尸体的绳子。
林轸想起了自己的前夫丁誉,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——总是温和有礼,很少与人起冲突。
记得大学时刚恋爱那会儿,丁誉甚至容易脸红害羞,在宿舍楼下等她,站在穿梭的人流中也常常不好意思,就连牵手和接吻,也是林轸主动的。
这个MAX很不一样,攻击性极强,兽性极强。
折腾了半宿,Max还是皱着眉吃了林轸喂的饭菜。
也许,他终于意识到,林轸没有必要毒死一个刚救回来的人;也许,他看林轸那没好气的态度,不像包藏祸心;也许,他想明白了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。
总之,他如今落在这个女人手里,只能乖乖当一个老实病患,吃饱喝足后,在伤痛和疲惫的侵袭下,又陷入昏睡。
日落月升,城市的灯光不管不顾地从窗户外闯进来,映在男人脸上,他的睫毛在睡梦中轻轻扇动。
林轸猜想,前夫丁誉临死的那个夜晚——他想必也是睡得这样熟,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。
林轸将手从Max的衣服下伸进去,摸到了结实的肌肉,也摸到了强劲的心跳。
餐叉、水果刀、甚至一支铅笔,许多东西,都能轻易扎穿这颗跳动的心。
对她来说,每一次杀人,都比上一次更容易。
可是啊,她不愿意再杀人了。
杀掉一个男人,太容易了。
让一个男人真正爱自己,却太难了。
林轸维持着这个姿势,感受着这份心跳,呼吸逐渐变轻,陷入了回忆,也陷入了梦乡。
梦中,她又见到了那个自己真心真意爱过的人——她的前夫,丁誉。
她梦见丁誉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向前走,只留给她一个模糊背影,没有多余的话,一个简单的画面,却刺激得她流着泪醒来。
他们也曾是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,可惜世界太大,人生太长,一生一世一双人,是太难完成的理想。
丁誉是在一个雷雨天告诉林轸,他想与她离婚的,她如今只记得那个夜晚雷声阵阵,暴雨把一切都拍打得劈啪作响。
寒冷、潮湿侵蚀着人的理智,她仿佛一颗在雨中睁不开眼、抬不起头的小树,只能默默忍受着风暴摧拉。
天地浩大,她从此将无依无凭。
掩住心中苦痛,她笑容得体,平静地说:“我知道,你是个好人,你只是不爱我了。”
十年相爱,五年婚姻,有情则饱,白手起家,他们过最苦的日子,谈最甜的恋爱。
可是啊,还是到不了头。
一生一世的理想,仿佛还是昨日才落下誓言,相依相偎的坚守就已被琐屑的日常磨得面目全非。
林轸曾经以为,丁誉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爱情,是一定要白头偕老的,她怎么也想不通,到底出了什么问题,他怎么就突然不要自己了呢?男人的心,这么易变吗?
“分开以后,也要好好生活啊。”丁誉在民政局门口,帮林轸最后系了一次鞋带,低着头,让人看不清他眼里有什么。
“我会的。”
即使是分别,丁誉还暖了她一把。
这个男人,真是的。
如果不是当天他就出车祸死了,林轸一定忍不住哭着求他复合吧。
正是在前夫死于车祸后的三天,也许上天听到了她心中的哭泣,让她遇到了第一个穿越者“丁誉”。
这个穿越者“丁誉”就不是什么暖男,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,比她小了快十岁,不知从哪个平行世界穿越而来,流里流气,不务正业,油嘴滑舌,还经常骗她。
可是,他也爱她。
甚至,他在她给予的安稳生活中,视她为生命中唯一的救赎、唯一的神明、唯一的光。
林轸不信仰神秘,也不拒绝神秘,虽然没明白这个穿越是怎么一回事,她却很块接受了这个年轻人,享受着年轻人更澎湃的精力。
直到,她不小心杀了他。
(三)
真的是不小心。
林轸从没有想过要杀他。
不就是欺骗吗?
不就是背着她偷偷去见了前夫丁誉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吗?
她甚至已经说服了自己,已经下定了决心,要像原谅前夫的数次欺骗一样,原谅这个年轻人,毕竟,天下哪有不骗人的男人呢?
这又算得上什么天大的错误呢?
只要他不离开她,他们总能过下去,终有一日,他们一定能和好如初,心无芥蒂。
年轻美妙的男人,应该有一个机会弥补他犯下的罪孽。
她已经可以接受了,男人的欺骗,男人的背叛。
但是很不幸,命运没有给他机会。
命运也没有给林轸机会。
他们争吵,像林轸从前经历过的许多次争吵一样,只是这个没上过什么学的丁誉气性大,拿着刀叫林轸剖开他的心看看,他到底有多爱她。
两个人推拉之间,尖刀就这么刺入他的身体。
鲜血汩汩流出,她再次失去了她的爱人。
更荒谬的是,她还来不及为误杀爱人而痛苦,就不得不着手处理另一件事——另一个“丁誉”,亲眼看见她杀人了。
这个“丁誉”,是一位八旬老者,他往日每次穿越来的时候,小混混“丁誉’都不在,两人也没打过照面,但是林轸却和两人都熟稔无比,一个是活泼可爱的恋人,一个是智慧可靠的的长者。
他们都需要她。
她不会承认,自己在与小混混“丁誉”缠缠绵绵之际,同时爱着这个鸡皮鹤发的老人丁誉。
她想,这不是爱,只是对老人的照顾,仅仅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。
即便是在无怨无尤地清洗着那具松弛、绵软、萎缩的身体的时候,即便是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那张老脸,无数次幻想自己与前夫丁誉白头偕老画面的时候,她一刻也没有爱过这位老人。
应该是这样。
她没有爱过。
所以,她在对方颤巍巍声称“你杀人了”、“你该去自首”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杀了他,老人的惊恐和哀求都不能阻止她动手。
她杀疯了。
等到回过神来,她的房子里多了两具尸体,她与他们关在一起,经历了七个日夜的惶惶不安和自欺欺人,本以为自己也会死在这里,跟他们一起腐烂在这里,像所有在爱情中腐烂掉的女人一样。
但是,第七天,两具尸体接连消失,连血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,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界。
她突然对这个让人穿越的神秘力量,有了全新的领悟。
也许对爱情也有了全新的领悟。
后来,也有几个“丁誉”从其他平行世界穿越而来,她总是能够轻松地全身心地投入新的爱情。
她不再害怕男人欺骗她,不再害怕男人指责她。
她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清楚,自己永远不用再担心男人会伤害她了——没关系,她会先伤害男人。
是的,大不了就杀掉他们。
事实也是这样,那个疯狂的科学家“丁誉”、吸毒成瘾的大明星“丁誉”、神神叨叨的道士“丁誉”、离婚失业的中年“丁誉”、自卑到极点的胖子“丁誉”……他们谁也没想到,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个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情意和迷恋的女人手上。
这些男人,也不是一无是处,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爱上了林轸,只可惜,他们的爱,都太不纯粹了,太软弱了,太易变了。
直到,现在。
Max出现了,他与从前的所有人,都不一样——他的眼睛里,有一束坚韧的光。
所以,当他醒来的时候,等待他的是香喷喷的早餐。
一个合格的妻子,应当在心爱的丈夫醒来之前,就为他准备一份惊喜早餐,这不是社会的规范,不是观念的力量,而是爱情的法则。
至少,是林轸心中的爱情法则。
她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相信,上天让她遇到一个又一个“丁誉”,一定不是为了让她杀掉他们,而是为了让她在其中一个里,找到属于自己的,命中注定、独一无二的真爱。
在无尽的平行宇宙中,一定有这样一个人,是她矢志不渝的真爱,她只需要找到他。
为此,她不计较付出,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受伤的Max,这个看起来穷凶极恶的男人,终于还是被她打动了。
一开始,Max并不能忍受一个陌生女人对他的身体上下其手,尽管只是在清洗和包扎伤口,不能忍受一直被死死捆在床上,他威胁过“你再不放开,我就杀了你”,也保证过“你放开我,我自己能行动,我承诺,不会伤害你”……然而,无论他说什么,林轸都绝不肯相信他,坚持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,防范他。
最后,Max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了,干脆闭上眼,不再看林轸,像一条任人摆布的咸鱼,随她搓圆捏扁。
折腾和别扭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,Max便在伤口结痂之后,得以穿越回了自己的世界——仿佛是专门到这个世界疗伤的一样。
林轸原本还打算晚间给他做个鲜虾馄饨来吃,看到空荡荡的床铺,皱巴巴的床单,凌乱的绳索,才晓得这个男人已经走了,不知道下次穿越过来,要等多久。
她得承认,她再一次爱上了“丁誉”。
Max有其他丁誉没有的健硕身形,他忍耐疼痛的时候,闭着眼睛、睫毛颤动,不肯泄露自己的内心,实际上却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向林轸涌来,比她遇见过的所有“丁誉”都更脆弱也更坚强,更惹人怜爱。
他的愤怒、恼恨、感激、错愕,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鲜活,那么激烈。
而这些,林轸都知道,也都喜欢。
(四)
林轸记得很清楚,与Max第三次见面的时候,隔了一个多月。
这一个多月里,又有一个“丁誉”穿越而来,这位“丁誉”是个诗人,一见面就疯狂爱上了林轸,为她写了许多晦涩难懂的诗篇,日夜不歇地倾诉自己的爱慕。
在这位诗人眼中,林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。
可是,林轸发现自己好像彻底爱上Max了,眼睛里再也装不下其他“丁誉”,她再也没办法爱其他任何一个丁誉,她只对诗人感到厌烦。
对于这种不知道适可而止的、终日只知道鸣唱爱情的夜莺,只好杀了。
她身上也许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,又或者,从未改变过。
时隔一个月,Max再次出现的时候,林轸是欣喜若狂的,又是忐忑不安的。
这回,男人温和下来,不仅没有再对她流露攻击性,反而感谢了她的救助,愿意与她心平气和相处。
原来,Max本该是丁誉,可是五岁的时候被拐卖,辗转流落到M国的一个犯罪集团,在斗兽场般的环境中,成长为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手,一头真正野兽。
如果不是这个神秘的穿越事件,如果不是林轸给他疗伤期间,反复拿丁誉父母的照片和事迹向他絮叨,他甚至都不知道,原来自己的亲生父母,是H国渭市人。
这一个月,他在自己的那个世界,找到了父母,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。
只是他不敢去与他们相认,一个杀手儿子,只会给这两位平凡的老人,带去灾祸。
一来二去,林轸和Max熟稔起来。
林轸所在的这个世界,真正成了Max的休憩站,每当他回到这里,他就不必面对生死,不必操心杀人与被杀的事,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——逛公园、逛超市、看电影、在沙滩吃烧烤、在夜里看星星。
一蔬一饭,皆是美好。
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个瞬间,都是林轸能想象到的爱情最好的样子。
她不嫌弃男人的笨拙,一步一步带他进入自己的爱情世界。
只是,从某个普通的午后开始,她发现,Max又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。
有时候,刚穿越过来的Max,身上不再是浓得熏人的血腥味,反而有淡淡的饭菜香、洗衣粉的香味、甚至是婉约的香水味,胡子刮得很干净,内裤也很干净,这副模样的Max,看起来不再是个孤独的杀手,反而像个幸福恬静的中年男人。
林轸怀疑,他在他的世界,有别的女人了。
是了,一定是这样,他看自己的眼神,都没有那么专注了。
幸福的笑容里,仿佛总有些别的东西。
每当林轸犹豫着,要不要处理掉这个变了心的男人时,他又会变回一个满眼血红的斗兽,穿越过来时满手血污,看着林轸还会微微发愣,回过神来的时候,又会紧紧地抱着她,好像她是一个绝对不能被弄丢的珍宝。
也许,那些迹象,都怪自己疑心太重吧,也许他是出了不同的任务,杀手嘛,总要有些伪装。
林轸这样想。
“亲爱的,我真想永远留在你的世界,永远与你在一起。”Max亲吻着林轸的额头,深情款款地低语。
“嗯,我也想。”林轸娇柔地往他怀里钻了钻,谁能想到,这位一年前前差点割了她喉咙的杀手先生,如今对她爱得这样无法自拔呢,真是让人愉快啊。
看着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,在自己的怀抱中逐渐变得柔软,把自己视为唯一的救世主,彻底热爱上自己给予他的生活,让林轸获得一种深刻的满足。
每一次,林轸用一位贤妻的该拥有的全部耐心和爱心去安慰Max,抚平他心中的撕裂和痛苦,她都感到——世界浩大无极,她却可以有另一个生命紧紧相依,真好。
“或者,如果我能去你的世界,咱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了。”林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畅想。
“不,绝对不行!”Max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,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。
“你干嘛呀,什么行不行的,老天爷未见得同意呢!”那个世界军政府割据,天天打来打去,确实危险,林轸见他这样担心自己的安危,心中更觉甜蜜,只是随口嗔怪,并不在意他过分惨白的神色。
反正他们对这让人穿越的神秘力量,都毫无办法,说来说去,不过是一些恋人之间许心盟誓的傻话。
即使深爱着Max,林轸也没有办法阻止其他“丁誉”不停地穿越过来,为了不让他们打扰自己与Max的二人世界,她只好不停地杀掉他们,十分麻烦。
如今,杀人已经不比杀鸡宰鱼难了,她甚至已经懒得知道这些“丁誉”的故事和爱恨,不屑理会他们的执念和渴望,更不想知道有没有家人朋友在等着他们归去,也毫不在意他们为什么会穿越到自己身边来。
这些人的出现,只是她岁月静好的爱情生活中的绊脚石。
真是麻烦!她还要费心打扫,清理血污和尸体,再在家里布置上鲜花,好让Max每次穿越过来的时候,都能看到一个温馨的家庭、善良贤惠的爱人,能够在松弛舒适的氛围中,与她共享生活和爱情。
那些肮脏的尸体,他没必要看到。
既然他渴望一个平凡正常的世界,那她必然要倾尽一切力量给他。
这是她命中注定、独一无二的爱情啊,是不可多得的恋人啊。
Max需要她,他想要的安宁生活,只有她有,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她,与那些朝三暮四、变幻莫测、需求繁多的丁誉不同,只有一个极端需要她的Max,才是她唯一的真爱。
她想,她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,她可以为了他承受一切。
(五)
然而,命运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某一个普通的早上,林轸醒来,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夜入睡时的睡衣,却并不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。
豪华简洁的房间,窗外不是车水马龙而是幽静的密林,一切都陌生诡异。
直到Max走进来的时候,看着他惊讶地皱眉,林轸才意识到,自己穿越了,穿越到了他的世界。
这是一栋离群索居的别墅,外观甚至是融入森林的树屋,里里外外逛了几圈,林轸才晓得,Max作为顶级杀手,物质生活有多么优渥。
与自己辛苦工作多年换来的蜗居不同,这个别墅极尽宽敞舒适。
“你,你怎么来了?”Max皱眉。
林轸环视一圈,房间里并没有女人的用品,她很满意,调皮地摊手一笑:“上天叫我来,做你的妻子,伴你安眠。”
她知道,他睡不好觉,即使在这样好的房子里,也睡不好觉,只有到林轸身边,才能睡得死沉。
本以为Max会像从前每一次见到她那样,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甜甜蜜蜜地说上许多“想永远留在你的世界”“永远留在你身边”之类的话,可是他眼中只有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,就闭上眼,捏着眉心道:“亲爱的,既然你来了,你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,我昨夜没睡好,现在得再去休息一下。”
说完,Max也不等她有所反应,转身就走了,背影看起来疲惫又恍惚。
林轸从来不计较男人的小毛病,既然他说了自己是女主人,那么她仍然会像从前那样,尽心尽力,给他一个温馨的家。
她忙前忙后,打扫装扮了这栋房子,烹饪了美味佳肴,将Max照顾得妥妥贴贴。
可是,入夜后,Max还是睡不着,绷着全身的神经。
总之,他睡不着,林轸也不睡,就这么陪着他,干熬着。
直到黎明时分,男人的眼皮阖上了那么片刻,林轸才允许自己入睡。
这是林轸第一次知道失眠之苦,也是她第一次在Max的世界伴他入眠。
更是她第一次体会到,一个睡不好觉的人,多么暴躁和难以相处。
可是林轸还是尽心尽力地当一个贤妻,一个模范恋人。她相信不管是什么形式,不管身在何处,她都能提供给他独一无二的爱情。
Max经常需要出任务,回来的时候总是疲惫又紧绷,不论林轸多少次将手插入他茂密的头发中,为他按摩梳理,他的精神却日益暴躁,多次哑声追问她“我们,还能回到你的世界吗?”
最近,他问得越来越频繁,情绪也越来越暴躁,曾经那个偶尔会脸红羞涩的冷面杀手,好像只存在于林轸的记忆中。
为了让他开心起来,林轸尝试了许多方法,食物的、情趣的、精神的。
这天,趁着Max出任务,她想把别墅外的空地捯饬成一个花园,花开的时候,满园芬芳,他一定会开心起来。
可是,松土的时候,她挖到了一截人的断指。
Max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,她确信。
他不过是因为被拐卖,不得不承担杀戮的工作,不得不杀人的,他有苦衷。
而这个别墅,也因为M国半壁焦土,又担心仇家追杀,才选址在了隔壁J国三不管地带的深山老林之中,平日并没有人到访,为什么土里会有一截新鲜的断指呢?
而且,是一截女人的断指,纤细,生嫩。
林轸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,继续挖开那些泥土,可是没有,断指的下面,什么也没有,无论她挖了多深,这片土下,就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也许,是工作的时候,不小心带回来的吧。她这样想着,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林间别墅里沉沉入睡了。
第二天,林轸继续着自己的花园事业。
这回,她挖到了一具完整的尸体,缺了一截手指的尸体,不,不止一具尸体,是好几具尸体。
她有些不敢再挖下去了,花园也不想要了。
这些尸体,都是女人的尸体,有老有少,却都没有头颅,头颅去哪里了呢?这些人都是谁,是Max杀的吗?
她不在乎,Max杀过多少人,反正她也杀了不少丁誉。
但是,她从不记得,Max在工作结束后,带回来过任何尸体。
那么,那具新鲜的女人尸体,甚至连尸斑都没有,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呢?
盖好花园的土壤,林轸依然像从未发现那些尸体时一样爱他,她继续认真地种花,认真地在清幽的林间别墅里,等待着自己的恋人。
只是,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,她就想知道得更多。
没有答案的问题,是日日夜夜的折磨。
“亲爱的,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的世界呢?”Max回来了,他没有看林轸精心捯饬的花园,他身上没有血,满眼却尽是被杀戮浸润的血红色。
“亲爱的,只要你在我身边,哪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。”林轸温柔地将他的头揽进怀里,心中愈发坚定,哪怕这个世界战火纷飞,朝不保夕,血腥、残酷、野蛮,只要有她的爱人,她也愿意留在这里。
只是她没有想到,她的爱人并不这样想。
终于,在一个心血来潮去打扫地下室的下午,她无意间碰到一个旋转酒柜的开关,里面的房间发出幽绿的光,仿佛被命运的力量吸引,她走了进去。
在这里,林轸看到一个新鲜的头颅,跟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!
这颗头颅安静优雅地呆在柜子的隔板上,头颅一直在等着她。
这颗头颅并不孤单,旁边还有几个长相相似的头颅,有老有少,面带微笑,似乎每个人都有一种回归宿命的安详。
日夜折磨她的问题,在这一刻,忽然有了答案。
她拼命地回想,自己是怎么为了爱情,一步步走入这个房间的?
对了,前夫丁誉,到底是生了什么口角,才和自己离婚的?好像想不起来了,一点小事,就抹杀了她那么多年的感情,选择去爱别人。所以她才在他的刹车上动手脚的——他死了,就永远无法被别的女人拥有了。
是的,其他那些丁誉也一样,他们虽然不完美,不能让她体验真正的爱情,也不那么需要她,但是,他们死了,就也没法去爱别人了。
比起爱一个男人,她现在更擅长杀掉他们。
只有Max不同,他让她心中燃起了真正的爱情,他需要她,离不开她,离不开她和她所在的那个和平、安宁、温馨的正常世界。
她是他的良药。
所以,她让他活着。
现在,又是谁让谁活着呢?
这时,她听到了脚步声,还有门外Max低哑迷人的嗓音:“亲爱的,你已经看到了吗?”
“没,没有……”林轸慌乱起来,她听到了某个东西即将破碎的声音,不是生命,是她的爱情。
“你看到了,对不对?”Max的脸已经出现在门口,幽绿的光在他的脸上投出一半的阴影,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显得俊朗锋锐,语调有一种别样的平静,“我不想瞒着你,相信我,你是我的最爱……可是,你们每个人,一旦到了我的世界以后,我就再也去不了你们的世界了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……”林轸隐约猜到了什么,可是她不愿意相信。
“直到……有一个林轸,不小心死了……”Max流露出一种珍重惋惜的神色。
正因这些不经意的神情,林轸一直认为杀人只是他的工作,不是他的本意。
她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:她杀人,分尸,冷藏,但她都是迫不得已。
“我不想听,你别说了……走,走,走,我们出去……”林轸想推开他,可是Max却像磐石一样堵住了门口,寸步不让。
“可是,亲爱的,是你说的,真正相爱的人,是无话不谈的……”Max任她推攘捶打,只当挠痒,莞尔一笑,捏住了她的手,制止了她无效的疯狂,随手指了指一个玻璃柜中的头颅,“那个林轸啊,还是个高中生呢,怪可爱的,她跟你不一样,一次恋爱都没谈过,整天没心没肺,蹦蹦跳跳的,你教我的恋爱法则,我都在她身上试过了,小姑娘很开心,我好像参与了你的小的时候……我得感谢她,多亏这个小迷糊死了,才将我又从这个世界解放出去……我才可以继续去到你身边啊……”
“别说了,别说了……”那些干净清香的气味,那些幸福美好的笑容,原来真的都曾经属于另一个女人,这比她的爱人是变态杀人魔还叫人难以接受。
“你知道的,我爱你,我爱你们……这是真的……如果不是你们穿越过来,害得我不能再去到那些和平安宁的世界,我绝不会杀你们任何一人的……我最爱的就是你了……你放心,你死后,我也会把你珍藏在这里,我心里会一直有你……”
“你,你变态……”林轸流泪,真相却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。
“这可不是我故意的,这都是命运的旨意……”Max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,“你是我最先遇到的人,我最初的爱人,是你叫我相信爱情的,对不对?你一定懂我的,你说过,愿意为了我而付出一切,对不对?”
MAX还在痴狂呓语,林轸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比起爱人是个杀人狂魔,更让林轸崩溃的是,对方的爱和需要,并不只属于自己。
男人可以一边爱你,一边爱别人。
他可以爱上每一个带给他安宁的林轸,也可以杀掉每一个让他失去安宁的林轸。
男人彻底碾碎了她关于爱情的幻梦,还自顾自地夸耀战利品,巨大的绝望降临,林轸也爆发出惊人的愤恨,她不要命地扑过去,掏出身上的水果刀,瞬间扎进了MAX的心口,像她曾经做过许多次那样,不过是再杀掉了一个丁誉。
没有防备的MAX瞪大了眼睛,一把将林轸推到在地,自己也踉跄倒下。
看着MAX心口不断涌出的血,林轸的眼神空洞而冷漠,她知道,自己再次失去了爱人。
她恍惚间感受到,这世间最痛苦的不是背叛,最快意的也不是复仇,而是当一切尘埃落定,她只能在无尽的孤寂中,独自面对浩瀚的夜空。
更新时间:2025-02-09 20:53: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