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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媳本草记精选章节

精选章节

第一章

林佩兰握着竹制药匙的手停在半空,陶罐里熬煮的川乌汤药正到火候转换的关键时刻。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照进来,在乌木药柜上投下细长的光痕。

"妈,喝点鸡汤吧。"苏小满端着青瓷汤盅迈进门槛,碎花裙摆扫过门槛。她左脚刚踏进药房,林佩兰手里的药匙就"当啷"砸在罐沿。

"站住!"林佩兰转身时带起一阵苦药香,"谁让你带荤腥进炮制房?"

苏小满愣在门口,汤盅里的油花还在晃动:"张姨说您昨晚没吃饭......"

"这罐川乌要九蒸九晒,最忌沾染浊气。"林佩兰抓起案上的艾草束,在儿媳周身扫了三圈,"去换素布衣,头发用青布包好再来。"

汤盅突然倾斜,两滴油星溅到阴干的百草霜上。林佩兰抢步上前托住盅底,月白色袖口却沾了块油渍。苏小满慌忙掏手帕,腕间檀香珠串勾住了婆婆的银镯。

两人拉扯间撞到药柜,顶层装赤芍的竹篓翻倒下来。暗红色药片像下雨似的洒了满地,混着百草霜的黑末,在青砖地上铺出斑驳花纹。

"这是要给李掌柜配的活血散......"林佩兰蹲身捡药,指尖沾了层薄灰。苏小满跟着蹲下,裙摆扫起更多药末。

"妈,我来筛吧。"苏小满捧起混了灰的药片,"我在家筛过面粉......"

"中药和面粉能一样?"林佩兰夺过竹筛,"百草霜是锅底灰,赤芍要留三分苦味,混在一起就成废料了。"

苏小满盯着婆婆分拣药材的手,忽然发现她虎口有块烫伤。从围裙兜里摸出獾油膏,沾了点药往伤口上涂。

"别碰!"林佩兰缩回手,"獾油要配黄柏才能治烫伤,单用会留疤。"

药炉突然发出焦糊味,罐底的川乌已经熬成黑炭。林佩兰握着药匙的手微微发抖,苏小满看见她后颈渗出细汗,悄悄把蒲扇往她那边推了推。

"申时去后院收晒的茯苓。"林佩兰甩下话走出药房,月白衣角扫过门槛时顿了顿,"把耳环摘了,明早跟我认药材。"

第二章

苏小满跪坐在青石台前,沉香木药杵比她实验室的移液器还沉。七只陶罐排成北斗七星状,里面泡着南海珍珠,水面漂着甘草碎。

"寅时开始捣,两百四十下停手。"林佩兰的声音从晒药场传来,混着翻动药材的沙沙声。

第一颗珍珠滑出药臼,蹦进了装百草霜的陶瓮。苏小满伸手去捞,肘部撞翻了装白芍片的竹匾。晒足三日的药片扬起来,像雪片似的盖住了她的刘海。

"少夫人!"帮工张姨抱着晒艾叶的簸箕惊呼,"那是要配四物汤的......"

苏小满打个喷嚏,白芍片从发梢簌簌掉落。她抬袖抹脸时,又碰倒了装蜂蜜的陶罐。黏稠的金色糖浆漫过青石台,把珍珠和药片黏成琥珀色的块状。

林佩兰冲进来时,正看见儿媳用竹片刮粘在台面的蜂蜜。珍珠裹着白芍片在糖浆里沉浮,百草霜的黑灰星星点点缀在上面。

"造孽啊!"林佩兰抓起捣到一半的珍珠,"南海珠要碾七分碎,留三分整,现在全毁了!"

苏小满缩着脖子往后退,后腰撞到装紫苏的麻袋。晒干的叶片扑簌簌落进糖浆里,混成青褐色的团块。

"妈,要不重新泡......"

"甘草水要浸足七日,今天就得配玉容散。"林佩兰从药柜底层抽出桐木盒,"用这个顶上。"

苏小满探头去看,盒里躺着二十颗龙眼核大小的珍珠。她摸出颗泡发的南海珠对比,发现盒里的珍珠表面布满细纹。

"这是蚌泪珠,河边老蚌吐的。"林佩兰用银刀剖开珍珠表层,"外头看着糙,里头的珠粉比南海珠更润。"

晒药场的日头移到中天时,苏小满终于捣完最后一杵。她学着婆婆的样子捻起搓珠粉,指尖却沾不上半点粉末。

"手腕要悬空,像给小儿推拿的力道。"林佩兰突然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茧子刮过苏小满手背。

新捣的珠粉扑簌簌落进青瓷罐,在阳光里泛起层淡青色。苏小满发现婆婆耳后的白发里沾了珠粉,像落了几片薄雪。

"去洗把脸。"林佩兰扔来块葛布巾,"未时三刻跟我学挑枸杞。"

苏小满擦脸时闻到巾子上的艾草香,和婆婆身上常年浸染的药香一模一样。窗外的蝉突然齐声鸣叫,震得药柜顶层的铜秤微微发颤。

第三章

林佩兰把黄铜药秤往案上一搁,三根手指捏起片暗红色药材:"这是姜炭,妇科崩漏用的。"

苏小满凑近嗅了嗅,被冲鼻的焦苦味呛得偏过头:"跟厨房烧糊的姜片差不多。"

"啪!"戒尺敲在青石台面上,惊飞了药柜顶的麻雀。林佩兰从藤筐里拣出生姜、干姜、炮姜、姜炭各一撮,在台面排成四列:"戌时前分清楚这些,配不出十全大补汤的姜料别吃饭。"

日头西斜时,苏小满对着四堆姜片抓耳挠腮。窗根底下传来张姨的嘀咕:"老夫人当年学辨姜,把辣椒当炮姜煮过......"

"小满!"林佩兰的喊声惊得她跳起来,袖口带翻了姜炭罐子。黑乎乎的碎渣撒在干姜片上,转眼混得分不清彼此。

后院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。苏小满跑过去时,见林佩兰扶着晒药架喘气,满地滚着新收的决明子。她冲上去扶人,却被一把推开。

"去前堂照看王掌柜家的丫头。"林佩兰按着后腰坐定,"她来取安胎药,青瓷罐系蓝绳的那包。"

药柜前的少女面色发白,手里绞着块绣并蒂莲的帕子。苏小满踮脚去够顶层药罐,蓝绳没系牢的纸包"哗啦"散开,棕褐色药粉撒了半柜台。

"姐姐莫急,我重新包。"苏小满扫药粉时瞥见药方:黄芩配白术,确是安胎常用方。指尖忽然触到柜台缝里的红褐色粉末,想起这是午间收拾桂皮残渣时落的碎屑。

包好的药粉递出去时,林佩兰正好杵着竹杖进来。鼻翼微动,突然劈手夺过药包拆开,沾了点粉末在舌尖轻抿。

"混了肉桂!"林佩兰一掌拍在柜台上,震得算盘珠子哗啦作响,"黄芩苦寒,肉桂辛热,你这是要让人家胎气冲逆?"

前堂瞬间乱作一团。张姨飞奔去追已经走远的王姑娘,林佩兰翻出艾条点燃,让孕妇平躺在看诊榻上。苏小满缩在墙角揉衣角,听见婆婆给人家赔了二十个响头。

暮色染红窗纸时,林佩兰把捣药杵扔进苏小满怀里:"今夜不捣完这筐益母草,休想......"

"妈!"苏小满突然抓住婆婆手腕,"您腰伤是气滞血瘀,该用川芎配红花。"她指尖按在林佩兰后腰某处,突然发力揉压。

林佩兰疼得抽气,反手要打却僵在半空。那双总闯祸的手,此刻按在腰阳关穴的力道居然恰到好处。

"我在学校推拿课考了满分。"苏小满扶着人慢慢坐下,扯过装药渣的布袋垫在婆婆腰后,"您趴一刻钟,我去煮跌打药。"

药炉上的铜壶咕嘟作响时,林佩兰闻出不对劲。掀开盖子一看,田七混着骨碎补在沸水里翻腾,旁边还扔着半截桂枝。

"胡闹!田七要酒炙过才能......"

"您这是陈年旧伤,加桂枝助药力行散。"苏小满搅着药汤,腕子转出推拿老师教的太极劲,"我爷爷当年采药摔伤腰,就这么喝的。"

林佩兰捏着药碗的手顿了顿。月光漏进窗棂,在汤药表面投下细碎光斑,恍惚像极了丈夫当年给他煎的第一碗祛湿茶。

第四章

五更天的露水还凝在瓦片上,苏小满已经蹲在后院挑拣枸杞。竹匾里红艳艳的果实铺成一片,她照着婆婆教的法子,专挑两头尖中间鼓的,突然发现颗蛀了虫眼的。

"这颗能入药吗?"她捏着蛀枸杞转身,正撞上林佩兰查验药材的银针匣。

"蛀果带浊气。"林佩兰用镊子夹起枸杞对着晨光,"瞧见这黑线没?顺着经络能蛀穿整颗药性。"

前堂传来急促的拍门声。卖豆腐的老赵抱着孙子冲进来,孩子脖颈后肿起鸡蛋大的痈疮,哭得声嘶力竭。林佩兰指尖刚搭上脉,苏小满突然"啊"了一声。

"这是热毒壅滞!"她指着孩子通红的耳尖,"我在学校见过这种案例,得用五味消毒饮......"

戒尺"啪"地敲在诊台上。林佩兰掀开孩子衣领,痈疮顶端已经发白:"脓已成,当用透脓散。"银针在烛火上燎过,精准刺破疮头。

黄稠的脓液溅到苏小满袖口,她下意识去掏酒精棉,被婆婆瞪得缩回手。林佩兰用竹片刮净脓血,敷上提前捣好的蒲公英膏,突然转头吩咐:"去取三钱白芷。"

药柜第三层七个青瓷罐排成一列,苏小满踮脚去够最右那个。罐底沾着的苍术粉簌簌落下,等她捧着罐子回来,林佩兰已经用艾灰止住了血。

"这是羌活!"林佩兰拍开罐盖时手背青筋凸起,"白芷切片有同心纹,羌活断面像菊花心,教过你三回了!"

孩子的哭声突然转急,疮口渗出血丝。苏小满瞥见药案下的备用药篓,抓起把带泥的马齿苋:"这个捣汁外敷能止血!"不等婆婆阻拦,碧绿的汁液已经糊上患处。

林佩兰举着捣药杵的手僵在半空——血当真止住了。老赵千恩万谢离开时,她盯着案上那滩马齿苋汁出神,突然说:"去把《外科正宗》抄两遍。"

午后的晒药场闷得像蒸笼,苏小满跪在青石板上研读医书,汗珠子把"清热解毒"四个字晕成了墨团。林佩兰过来添艾绒时,看见书页边角画满小乌龟,戒尺却迟迟没落下。

"马齿苋性寒,疮溃后久用伤正。"苍老的声音混着艾草香飘来,"下回若见疮口发白,改用温养的黄芪粉。"

西斜的日头把两人的影子叠在药匾上,苏小满偷偷把婆婆的茶换成罗汉果饮。林佩兰抿了一口没说话,傍晚收药材时,往她手边扔了块薄荷脑帕子。

蝉鸣震耳欲聋的申时,苏小满终于分清了白芷和羌活。她抱着医书打盹时,梦见婆婆把戒尺改成了艾灸条,醒来发现身上真盖着件隔潮的蓑衣。

第五章

林佩兰掀开蒸笼时,整张脸都笼在白术的苦涩蒸汽里。她拈起块九蒸九晒的黄精对着日头照,突然听见灶间传来瓦罐碎裂声。

"在炖毒药吗?"她冲进厨房,看见苏小满正把焦黑的糊状物往窗外倒。紫砂煲底粘着团辨不出原貌的东西,隐约能看见党参须和红枣核。

"我在试做归脾汤......"苏小满抹了把脸上的锅灰,"按书上说该是甘香味的。"

林佩兰用银筷挑起块炭化的茯苓:"火候过了戌时就成燥毒,这锅东西喂驴都不吃。"

前堂忽然吵嚷起来。绸缎庄的周掌柜捂着肚子歪在诊榻上,脸色比炒焦的栀子还黄:"这两日总觉腹中雷鸣,喝了参苓白术散反倒更胀气。"

苏小满凑近嗅了嗅患者袖口的味道,突然眼睛发亮:"您早膳吃的韭菜合子配冷酒吧?"

林佩兰诊脉的手顿了顿,三根手指在关脉上多停留了三息。苏小满已经蹲到药柜前翻找:"积食生湿,得用焦三仙配鸡内金!"

戒尺"啪"地打在药柜上,震落几片陈皮。林佩兰抽出张桑皮纸:"写方。"

苏小满提笔就写山楂、麦芽、神曲,笔尖悬在"鸡内金"上迟迟不落。她突然搁笔跑向厨房,端着半碗糊锅巴回来:"用这个替代行不行?"

满屋药香里混进焦糊味,周掌柜喉头滚动两下,竟真觉出几分饿意。林佩兰捏起块锅巴搓碎:"炒黄的粳米确有健脾之效。"桑皮纸上落下个新方子:焦锅巴三钱,配砂仁粉冲服。

黄昏时分,苏小满蹲在灶膛前研究火候。药吊子里的薏仁粥第八次冒泡时,林佩兰往灶眼塞了把文火用的松枝:"戌时三刻撤柴,留余温焖到子时。"

月过中天,周掌柜家的小厮叩门道谢,说主子喝完粥放了三个响屁。苏小满笑得打翻药筛,被婆婆瞪着眼罚挑十斤带壳薏仁。

晨雾未散时,林佩兰发现装砂仁的瓷罐空了半截。追到后院,看见苏小满正往腌菜坛里撒香料,八角堆里混着几粒缩砂仁。

"暴殄天物!"戒尺将将挨到苏小满发顶,却见张姨夹了块腌萝卜惊呼:"今年的泡菜格外爽口!"

林佩兰拈起片浸着砂仁香的萝卜,晨风送来儿媳的小声嘀咕:"砂仁化湿开胃......"她转身从晒场薅了把草果扔进坛里,腌菜汁溅在青石板上,画出个歪扭的阴阳鱼。

第六章

林佩兰将三根手指按在棉枕上,老樟木脉枕泛着幽光:"这是弦脉,如按琴丝。"

苏小满盯着婆婆的手指在患者腕间游移,突然抓起自己的左手搭右手,指尖在尺关寸三处乱跳:"我摸着像煮开的薏仁水,咕嘟咕嘟的......"

戒尺"啪"地抽在脉枕旁。林佩兰揪着她的食指按回患者腕部:"把你这鸡爪子放平了!"

前堂忽然撞进个满面通红的货郎,怀里抱着个三岁男童。孩子双颊赤红,指尖却泛青紫。苏小满抢着去搭脉,指腹刚触到皮肤就惊呼:"这脉跳得像打鼓!"

林佩兰拨开她的手,三指悬空停在寸口上方半寸:"高热惊厥还敢直接搭脉?先拿井水浸帕子敷额。"

孩子突然抽搐,牙关紧咬。苏小满冲去药柜抓天麻,却错拉开装僵蚕的抽屉。林佩兰已撬开孩子牙关塞进乌木压舌板,转头看见儿媳捧着的僵蚕,抓起两粒塞进孩子鼻孔。

"这是要......"苏小满话音未落,孩子猛打两个喷嚏,青紫的嘴唇竟缓过血色。林佩兰捻着僵蚕冷笑:"搐鼻法通窍,比你那西洋人工呼吸快得多。"

暮色染红晒药场时,苏小满跪坐在七个脉枕前练习把脉。林佩兰往每个脉枕下压着不同药材:桂枝条主浮脉,熟地饼显沉脉,枳壳片应涩脉。

"这是第七个。"她指尖刚搭上脉枕,突然缩手惊呼,"底下有东西在动!"

林佩兰掀开脉枕,青瓷碗里趴着只绑了红线的螃蟹。八爪规律地敲击碗壁,竟真模拟出滑脉的流利感。苏小满笑得前仰后合,发髻蹭翻了装脉案的漆盒。

"当年你公公就这么教我认脉。"林佩兰用草茎逗弄螃蟹,"他说活物比死物教人记得牢。"

二更天的梆子响过三遍,苏小满还在灯下描摹脉象图。砚台边的凉茶换了三回,宣纸上爬满歪扭的波浪线。林佩兰巡夜经过时,顺手往茶里添了颗酸枣仁。

晨雾未散时,绸缎庄伙计搀着个蒙面妇人匆匆进门。苏小满搭脉半刻钟,额头沁出细汗:"这脉象如刀刮竹......是涩脉!"

林佩兰掀开妇人面纱,左颊赫然生着铜钱大的疮:"这是热毒缠腰龙,当见数脉。"戒尺悬在苏小满头顶没落下,"去取雄黄酒调三七粉。"

药粉刚敷上疮口,妇人忽然腹痛如绞。苏小满瞥见药案上的螃蟹正吐白沫,猛然想起什么:"她晨起吃过柿子!"雄黄遇柿石相冲,这话她在《本草十八反》里读过。

林佩兰抄起整罐绿豆粉冲成浆,扶着妇人灌下。待呕吐声渐歇,她突然把药杵塞给苏小满:"今夜你当班守诊堂。"

月过柳梢时,苏小满第七次把错脉枕下的螃蟹。困得栽向药柜时,后脑勺垫上个艾草枕。她迷迷糊糊听见碾药声里混着声叹息,恍惚像极了她出嫁时母亲的啜泣。

第七章

梆子敲过三更,苏小满正给最后一个脉枕塞艾绒,前门忽地撞进个浑身湿透的货郎。他背上伏着个孕妇,裙裾已染成暗红色,羊水混着血水在青砖地上蜿蜒。

"胎横位......稳婆说没救了......"货郎跪在地上梆梆磕头,额角在药柜上撞出血印。林佩兰抄起烛台照孕妇面色,指甲盖已泛起青灰。

苏小满突然掀开孕妇外衫,耳朵贴上隆起的腹部。"还有心跳!"她抬头时烛泪滴在手背,"足三里!针足三里转胎位!"

林佩兰的银针匣已甩在诊榻上:"你扎针还是我扎针?"话音未落,苏小满捏着三寸针的手已经悬在孕妇小腿上方。货郎的惊呼声中,她突然收手扯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。

"用这个!"她抓起把茺蔚子塞进孕妇口中,"《妇人良方》说能顺气转胎......"

戒尺"啪"地打落药籽。林佩兰两指捏开孕妇牙关,银针精准刺入合谷穴:"气滞血瘀才用茺蔚子,这是胞宫寒凝!"转头冲呆立的货郎厉喝,"去灶房烧艾叶水!"

苏小满跪在榻尾托住产妇双足,感觉掌心的涌泉穴像冰块。她突然扯开自己衣襟,把产妇的脚揣进怀里暖着。林佩兰捻针的手顿了顿,烛光在银针上折出细碎的亮。

"开四缝!"林佩兰突然把针拍进苏小满掌心,"食指每节横纹中点,放血三滴。"

孕妇突然抽搐,苏小满下针时偏了半寸,血珠溅上枕畔的《针灸大成》。林佩兰夺过针要重扎,却见产妇喉间咕噜一声,胎动竟真的转了个方位。

卯时的鸡叫撕开夜幕时,婴孩的啼哭惊飞檐下宿鸟。苏小满捧着血污的襁褓,手指还在发抖:"是个闺女......"

林佩兰正给产妇喂当归红糖水,闻言突然捏紧汤匙。苏小满瞥见婆婆腕间有道陈年疤痕,形状像极了产婆用的钩镰。

货郎抱着婴孩千恩万谢时,苏小满瘫坐在药碾旁。她忽然发现碾槽里沾着片干涸的紫河车,想起这是半月前给吴秀才媳妇配药时剩下的胞衣。

"去把《达生篇》抄两遍。"林佩兰扔来块葛布擦手,"头胎横位最忌......"

"忌惊惧,宜安神。"苏小满突然接话,"方才该加扎神门穴的。"她举起自己左腕,内关穴上还留着掐出来的月牙印。

晒药场的晨雾里,林佩兰教苏小满辨认助产药材。手掌大的鹿胎膏泛着琥珀色,苏小满嗅了嗅突然干呕:"怎么有股铁锈味?"

"这是用七个月大的鹿胎,配着童便熬的。"林佩兰用银刀切下薄片,"当年我生柏哥儿难产,你公公......"话头突然断了,刀尖在鹿胎上刻出深痕。

苏小满摸着后颈的冷汗,忽然想起昨夜扶产妇时,婆婆曾往她嘴里塞过参片。那参片边缘参差,像是从整支老参上现揪下来的。

午后的诊堂格外安静。苏小满趴在脉枕上打盹,梦见自己变成会针灸的啄木鸟。醒来时身上盖着条百家被,褪色的布片上还沾着二十年前的产房血气。

第八章

霜降这日,林佩兰从樟木箱底取出泛黄的《林氏妇科秘录》,封皮上的血渍早已氧化成褐色。苏小满探头去看时,被她用艾叶熏了满脸。

"去取三钱血竭。"林佩兰指尖点着某页残缺的方子,"要缅甸产的血琥珀色。"

苏小满踮脚够到药柜顶层的紫砂罐,倒出的暗红色药块却泛着青灰。林佩兰抓起药碾要砸,突然被攥住手腕。

"您看这纹路!"苏小满将血竭对准日光,"缅甸产的有云母纹,这分明是云南货。"她指尖搓开药粉,细碎晶粒在晨光里泛出七彩。

前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钱庄少奶奶瘫在碎瓷片里,腕间翡翠镯子磕出裂痕:"都说杏林堂保胎圣手,怎的喝了安胎药反而见红?"

林佩兰三指搭脉,眉头越拧越紧。苏小满突然抓起药渣嗅了嗅:"这方子里有苎麻根?"

"胎热不安用苎麻根清热,有何不妥?"

"可她今早肯定吃了腌梅子!"苏小满掰开少奶奶掌心,指甲缝里还沾着梅子渍,"苎麻根遇酸生涩,反伤胞宫。"

钱少奶奶突然抽搐,裙下漫开新鲜血迹。林佩兰银针还未出匣,苏小满已扯开产妇领口,将药碾里的血竭粉混着黄酒灌进去。

"你!"林佩兰的喝止被产妇渐稳的脉象堵在喉头。苏小满抹着额汗解释:"血竭化瘀止血,黄酒作引通滞,古方里叫麒麟竭散......"

暮色染红晒药场时,林佩兰将秘录摊在膝头。苏小满蹲着挑拣血竭,突然听见句:"明日起,你跟着学炮制阿胶。"

驴皮泡进龙泉井第七日,苏小满的手掌已被碱水泡得发白。林佩兰握着柳叶刀示范:"去脂要留三分油润,太干净了反失药性。"

刀锋突然打滑,驴皮"哧啦"撕出斜口。苏小满下意识伸手去接,掌心被刀刃划出三寸长的血口。林佩兰抓过她的手腕浸入药酒,混着血丝的琥珀色液体里浮着地榆炭末。

"阿胶最忌沾血腥。"林佩兰撒开手时,苏小满才发现伤口已被桑皮纸裹紧。她摸着凹凸不平的包扎手法,忽然想起那日产妇掌心的掐痕。

霜月挂上槐梢时,苏小满端着新熬的阿胶糕敲开东厢房。林佩兰就着烛火看账本,忽然被塞进嘴里的甜香惊得呛咳。

"加了核桃和黑芝麻。"苏小满指尖还粘着糖丝,"《饮膳正要》说能滋阴润燥......"

林佩兰咬到半片没剔净的驴毛,吐在帕子上时瞥见儿媳缠着麻布的手。她突然起身翻出个珐琅盒,挖坨淡绿色药膏拍在苏小满掌心。

"这是獾油配的紫草膏?"苏小满凑近嗅了嗅,"该再加点冰片止疼的。"

"闭嘴!"林佩兰把整盒药膏砸进她怀里。夜风掀起账册纸页,露出夹在其中的产婆钩镰,刃口处新打了圈磨痕。

第九章

腊八粥的香气刚飘进药堂,河堤决口的消息就炸了锅。三十七个淋透的灾民挤满杏林堂,泥脚印在青砖地上叠成八卦阵。林佩兰甩出五捆艾条:"寒湿侵体,先熏关元!"

苏小满抱着姜炭盆穿梭人群,冷不防被个老汉攥住腕子:"丫头,我闺女烧得说胡话!"草席上躺着个双颊赤红的姑娘,领口透出的疹子红中带紫。

"这是丹毒!"苏小满扒开患者眼皮,"得用犀角地黄汤......"

"哪来的犀角?"林佩兰掀开姑娘衣襟,突然抓起捣药杵往她胸口刮痧,"水毒郁表,当发汗透疹!"乌紫的痧痕浮出皮肤时,姑娘喉间咯出团黑血。

苏小满突然冲向晒药场,回来时抱着整坛腌梅子:"醋渍乌梅能敛肺解毒!"林佩兰拍开坛封的手停在半空——去年霜降腌的梅子裹着白霜,正是解河豚毒的妙药。

三更天的药灶吞吐火光,苏小满守着十口药吊子添柴。林佩兰掀开陶罐嗅药气,忽然往当归汤里撒了把雪:"退虚火要取腊月雪水,这点都没记住?"

"您后背沾泥了。"苏小满突然用帕子给她掸灰。林佩兰反手要挡,却摸到腰间不知何时系上的暖玉药囊——里头填着炒热的粗盐,正是她老寒腿发作时要用的。

灾民中突然爆出哭嚎。猎户家的童养媳小产了,血色把草席浸得透湿。苏小满解下百家被裹住产妇,转头撞见婆婆在撕那本《林氏妇科秘录》。

"使不得!"她扑上去抢,半页残纸飘进药炉。林佩兰将烧着的纸灰混着童便灌进产妇口中:"书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"

晨雾散时,最后个病患领了驱寒药包。苏小满瘫在碾药槽里,发现槽底黏着片暗红——是那日鹿胎膏的残渣。她突然想起什么,摸向怀里的珐琅药盒。

林佩兰在祠堂擦牌位时,膝头忽然多了块软垫。苏小满跪在旁边奉茶,茶汤里浮着两朵风干的藏红花:"活血化瘀的,您膝盖都跪青了。"

牌位上的金漆突然剥落一块,露出底下"林周氏"的旧刻痕。林佩兰的银簪子"当啷"落地,苏小满捡起时瞧见簪尾刻着柏树叶——那是公公名讳里的字。

晒药场的积雪化了七日,苏小满在檐下发现个陶瓮。揭开竟是陈年的紫河车,封泥上留着孩童的牙印。她突然想起婆婆腕间的钩镰疤,胃里翻腾起酸水。

"那是你公公的手艺。"林佩兰鬼魅般出现在廊下,"当年我产后血崩,他取胞衣制了这味大补丸。"

药碾吱呀响到立春。苏小满把新制的阿胶糕码进檀木盒时,突然被按住手背:"明日开祠堂,你捧药王像。"

月光漫过青瓦,苏小满在神龛前发现个褪色的香囊。金线绣的柏叶间,藏着她大婚那日丢的珍珠耳坠。

第十章

惊蛰的雷劈开老槐树时,苏小满正往药王像前供新采的茵陈。林佩兰突然将铜钥匙拍在供桌上:"今日起,你管炮制间的锁。"

春瘟来得比燕子早。码头扛活的陈老三染了时疫,舌苔黄得像炒焦的栀子。林佩兰刚切脉,苏小满已经抓了把石膏:"这是热毒壅肺,当用白虎汤......"

"且慢。"林佩兰掰开患者眼皮,"白睛带赤,是湿温并重。"她突然转身抽出那本残破的《林氏秘录》,"翻到第七页。"

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奇怪的符号:三横为乾,六断为坤。苏小满猛然想起晒药场新砌的八卦晾药台:"您要用升降浮沉法配药?"

暴雨砸在瓦片上时,两人在炮制间对峙。林佩兰握着酒炙黄芩,苏小满抱着生石膏,药炉上的陶罐咕嘟作响。

"石膏沉降,酒芩升散。"苏小满突然抓过婆婆手里的药材,"一升一降,正好调畅气机!"

林佩兰的银簪子歪了半边,雨丝从气窗飘进来,把她鬓角染成花白。她忽然掀开地砖,掏出个陶罐:"混上这个。"

苏小满指尖沾了点罐中黑膏:"这是......醋膏?"

"光绪年间熬的陈醋膏,化药性最妙。"林佩兰将醋膏挑进药汤,苦味里泛起梅子香。陈老三灌下药半个时辰,咳出团胶痰,舌苔褪成淡红。

清明祭祖这日,林佩兰突然晕倒在祠堂。苏小满搭脉时浑身发抖:雀啄脉,七死脉之一。她扯开婆婆衣襟施针,发现膻中穴贴着块膏药——正是她年前错配的紫草膏。

"您早知心脉有损?"苏小满的银针扎进内关穴时,瞥见药王像后藏着个空了的麝香保心丸瓷瓶。

林佩兰睁眼时,腕上缠着五色丝线——苏小满按子午流注法扎的针还没撤。她忽然指向房梁:"把那个雕凤匣子取下来。"

褪色的龙凤呈祥匣里,躺着半块玉佩和一卷帛书。苏小满展开泛黄的《妇科心要》,扉页题着"赠爱妻佩兰",字迹与祠堂牌位的刻痕一模一样。

"你公公临终前说,这书要传给能解升降方的人。"林佩兰将玉佩系上苏小满的腰绦,"当年他教我认药,也是在惊蛰这天。"

谷雨采茶时,杏林堂挂出新匾。苏小满在"妙手回春"旁边添了块"与时俱进"的木牌,被婆婆追着打了半条街。最后那木牌悬在了药柜顶,底下压着本《中西医结合验方》。

立夏头日,苏小满在晒药场支起十口陶锅。林佩兰挨个掀盖查验:阿胶膏里添了核桃,玉容散调进珍珠粉,连最古板的安胎丸都裹上了蜂蜜衣。

"胡闹!"她甩袖要走,忽然被塞了块茯苓饼。酥脆的薄饼嵌着枸杞,甜味里混着淡淡药香。

"这叫五行养生饼。"苏小满指着饼上五色果仁,"您胃寒,我特意多加了些姜粉。"

蝉鸣震耳的晌午,药堂门槛被踏矮三寸。林佩兰在前厅切脉,苏小满在后院炒药,药杵声合着捣衣声,惊得梁上燕子忘了衔泥。

白露那夜,苏小满在祠堂发现个新牌位:林门苏氏之位。她抱着牌位冲进东厢房,见林佩兰正在给《妇科心要》添批注,朱砂笔在新页上写着:"升降汤改良:石膏三钱,酒芩二钱,醋膏为引。"

寒霜降下时,老槐树抽了新枝。苏小满捧着药王像往正堂挪,转身撞见婆婆在擦那块"与时俱进"的匾。檐角铜铃叮当响着,把三十年前的捣药声和眼下的炒药声,织成了同一曲调。

更新时间:2025-02-09 20:53:25